by/ 伊特厚姆沃克
连月光都没能透进来的漆黑宅子,唯一发亮的只有风早巽端在身前的烛台。让教会决定派出他处理的污秽应该足够令人头疼,可他从靠近这座房子到现在并未受到任何攻击。那么一定是很会藏身吧,巽寻觅时思考。现在来看确实如此,房内的构造比他想象中简单空旷许多,即便如此他也仅仅只能捕捉到有不详的气息,完全无法确认方位。
蜡烛即将燃尽,巽本是想温和试探下对方,如果可以使对方放下敌意正面交涉可以免去彼此不小的伤害,他并没有草率伤害父母赠予自己的身体的兴趣,更没有观赏魔物撕心裂肺消散的爱好。可是那位实在太会躲了,这样耗下去事情不会有任何进展。巽无奈地叹了口气,眼见烛火熄灭只得扬手抚过墙面,手心生出的光凝出盏壁灯:“如果您再不出来的话我只能用可能会伤害到您的能力在这里点许多灯了……如您所见,我与您不同,失去了亮光会看不见的。”
没有得到回应。巽合目在原地静等了几秒后迈腿向前几步再度将手搭在了墙上,不过这次还未等灯成型身后猛然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巽闻声敛了手心的热源,觉察到屋内因为缺少了第一盏灯而再次暗下去不少。他平淡地回首望了一眼,再转过头去几米外已然突兀多了个人影。
“您好,冒昧打扰十分抱歉,请问您就是这座府邸的主人吗?”巽没有多么惊恐的反应,只是温和微笑着问好。
礼濑真宵为这个闯入者的淡定感到意外,面上如往常般紧蹙着眉头,死死地盯着那人身上泛着的无法被身处光明的人注意到却随时可能会灼伤到他这般存在的朦胧白光。两人僵持许久先无法忍受的是真宵,他咬咬牙倏然挪身闪来巽身前,瞪大的青色眸子在随他动作扭曲的未成型灯盏微弱的光亮下显露着恶意,真宵张开嘴,抑扬的音调绕过利齿蹿来巽耳边。
“你想永远留下来陪我吗…?”
“如果是每天黄昏这段时间的话,我都可以到你身边来的哦。”
巽这句话后周遭陷入了死寂,真宵威吓的动作卡壳似的僵僵定在了原地。要说内心毫无波动是不可能的,巽耐心安抚下自己过快的心跳,真挚地凝视着与自己距离极近的眼眸:“不过我是人类,‘永远’这样的约定或许无法实现呢,抱歉。”
几秒后竟是真宵狼狈地掩面后撤拉开了与巽的距离,在巽担忧地向他伸出手时仓皇蜷身避开:“不……请不要触碰我!会弄脏您的手的!”
那天之后巽居然真的每天都到这座房子来,奈何真宵一察觉到他的到来就逃得飞快。近一周的时间巽都只是平和地向真宵搭话,偶尔提及到他们的神时听见真宵或远或近难耐的呜咽声便改口聊起日常和出行时的见闻,用行动证明自己只是想履行陪伴的承诺,并无歹意。这天在巽试图追上跑离的真宵时牵损了腿上的旧伤,满身冷汗倚着墙壁的他终于见到真宵现身在他身边,那张常被他赞美漂亮的脸染着担忧。但也因此有了他们之间第一次较为安定的面对面交流,还交换了姓名,这比起初见那时或者一人藏在暗处愉快多了。
“是的……我当时没有想到会有人听见我这样的人说那种话还不逃走。”真宵拘谨地坐在一旁,与巽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我当时看你只是很孤独的样子——那样的交友请求确实容易把别人吓走,还以为你是因为与世隔绝太久不知道如何表达心愿。于是我心想既然我的胆量足够支撑我留下来,不如就由我来教你该如何和别人交往,以后的你也就不会太寂寞了吧。”
“您真是个善良的人……但这是我这样肮脏的存在不配承蒙的好意。交朋友什么的……我只是个恶劣的想要借那样阴森的邀请赶走别人的小人罢了……”
“原来如此,是我误解了真宵的意思啊。”
“噫?!不是这样的,请您不要自责啊啊!虽然卑劣的我不该有此妄想但拥有朋友当然也是我的愿望!”
巽听了这话轻轻地笑起来,真宵第一次听见别人在自己身边发出笑声没有被搅得心底的情绪狰狞起来。这不是嘲笑,不是施暴者在折磨得他狼狈崩溃时爽快的开怀大笑,真宵罕见的有勇气确信一件事,这份轻易的信任也让他自己感到意外。他觉得自己能将这个笑声记很久很久。
“那我也算是真宵的朋友吗?”
真宵愣了愣,小心翼翼地抬眼观察了一下巽的神情,声音有些颤抖:“如果您不嫌弃的话……”
“怎么能和‘嫌弃’这样的词语沾上关系呢?说实话,我也常常感到寂寞,生活中频繁被他人敬畏保持距离我也是会感到不自在的。所以我才是很高兴和感谢能和你成为伙伴,真宵。”
面对突然被又一步拉进的关系真宵惊异地缩了下身子,见巽反应过来要为自己的唐突道歉又连忙应了下来。
“那么,要来为庆祝这份友谊的诞生握一下手吗?”巽向他伸出手,真宵犹豫着凑近又因灼热慌忙将手缩了回去。自己的意志果然还是无法战胜造物之主刻下的诅咒。
“对不起。”此声道歉真宵的表情并不如往常充斥着不安,只是显露着失落。巽见状怔然眨眨眼睛,虽不解缘由但还是选择了不再追问,并未感到尴尬平淡放下了手,又微笑起来:“没关系的,真宵,我们将来有机会再补上这个小仪式吧。”
“好的…!”
他们一直聊到巽该要回去吃晚餐的时间,桌上见不到他的话其他人会恐慌的。听着巽柔声的话语真宵不自觉弯起了眸子。临别时他竟有些不舍,这情感连他强烈的自我否认都没能压得彻底:“和巽先生聊天连我都可以放松下来……多么厉害的能力啊,我都想拜拜您了。啊,说了怪话真是抱歉!祝您一路顺风。”
巽有些无奈:“拜我可没有什么意义啊,但我愿意和你一起祈祷。教会那边我会尽力的,在帮助真宵掩盖掉那份让他们不安的气息前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真宵垂下了眼,并没有对巽的提案抱有多么大的期望。并非不信任巽而是明白自己想要掩盖这份不祥的气息实在太过于困难了。即使不去主动伤害人又如何呢,存在本身就是对周遭的诅咒,如同污染一般的厄运化身。巽如此为他着想他已然万分感激,这份心意就已经够他荣幸到惶恐至死了。
他不想让巽纯洁的希冀蒙尘:“非常感谢。”
“如果不介意的话,明天我还可以来吗?”
“当,当然!”这回真宵几乎是脱口而出了肯定的回答。居然敢这么自大,真宵心中指责着自己,却也庆幸自己将这话说出了口。任性一次吧,允许自己正视一次做为“人”的私心,再贪婪一些结局也不会再糟糕到哪里去了,他的欲望叫嚣着,想再近距离和洁净的灵魂,巽先生说说话。
即使他是特殊的存在。
没想到巽的承诺竟真的有进展,这个月来找真宵麻烦的人数明显少了下来,而真宵面对他所定义的“光明”的事物也放松下来不少,今天甚至可以与巽在门口相谈了。
“传闻说这间屋子里的……所指的应该就是真宵你了,会将拐来的儿童吞吃入腹,但我认为真宵不是那样的人。可以告诉我你带走的孩子们都去了哪里吗?”
“您抬举我了……”真宵聊到这里抬手捂住了耳朵,脸颊腾起红晕,小指一顿一顿地弯曲挠过自己的脸颊:“那些可爱的孩子们……啊啊,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多么想把他们永远留在身边。将他们紧紧拥在怀中,即便是被那圣洁的天真净化成灰烬消失我也心甘情愿!”
“不过,很可惜。”真宵缓缓撂下手,神情落寞:“他们不能因为我这样的人失去未来,所以我只好忍痛将他们送离了这座村庄。他们在这之前总是不招人待见,也没有能依靠的人,所以我擅自推了他们一把……在这过程之中贪心偷窥了他们乖巧的睡颜,或许还没忍住抚摸了他们的发顶,如果不是再做过分些就会伤害到他们……啊啊…!万分抱歉!我真是罪无可赦!”
“这并不是罪过,至少真宵并没有真的伤害他们。向迷途的人伸出援手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神明也一定看到了真宵的善行。”
“还请,还请不要看我!我并不配被看作那样的善人!”
“原来真宵也会有‘被他净化也心甘情愿’的对象啊。”巽话锋一转。真宵疑惑地转头正对上了那双也望向自己的紫色眼睛,他张张口,半晌慌张别过头去:“我这样的东西,被谁所净化都没所谓的……”
“这样啊……”巽垂下眼,没再说别的话。两人相伴无言地看了许久屋外的夕阳。
意外之所以被称作意外就是偏离了预料的轨道。太突然了,太彻底了。风早巽隐约感到自己理智的列车因为这场事故被异样的情感炸得破碎,四分五裂散在被损毁的计划轨道旁。他有些茫然地望着蜷身趴伏在地面上的礼濑真宵,身周滞着黑影似的液体。巽手不住地颤抖,银制的十字架掉落地上砰起脆响歪斜地滑去了真宵身侧,真宵颤栗着抬起头,发觉那个逆着光的身影重新映上了熟悉的气息——巽先生回来了。真宵难以抑制地笑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支起了身子。这画面在教徒们眼中诡异至极,他们警惕起来,为防止巽受到攻击时刻准备控制住那个阴暗生物。
“真宵…?”巽迟疑地呼唤出声,刚刚经历了调换的意识还没清晰彻底,但心口的钝痛足以让他察觉现状的崩坏。他缓慢地向真宵伸出手。
真宵没能发出声音。仅是重新在巽面前俯下身去,双膝是端正并在一起着地的。
感谢您给予我救赎。随即真宵被光抿为了灰烬。
到头来也没能够交握一次手。
没有疯狂的发泄崩溃的哭喊,亲眼见证未能向他表露更深心意的友人在自己身前消逝的巽只是低声地呢喃:“这不是我做的。”又猛地回过头去面朝身后的随者,常浸平静的面色此刻有些狰狞:“这不是我想做的。”
随者被那双眼中的悲戚惊得一愣,而后不忍地垂下眼:“是神谕借用了您的身体,并不是您伤害了他。”
他们不知道巽在想些什么,只是见他沉默地转过头去望着那片飘散的灰烬,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分钟,这期间没人敢发出声音。
“我想自己待一会儿。大家都辛苦了,请早点休息吧,我会在晚餐前回去的。”巽语气如往常般和煦,众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踏进了宅子,反手将大门合得严实。
随者放不下心来,在耳朵上使了力贴上门板,只听见其中不远处,或许是那个紫发魔物消亡的地方沉散出一声压着哽咽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