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烏鴉睡在白色潮水里
*准备攒三个短篇凑个合集来着,写着写着就超字数了,那就先发着好了
*cp黑及,老夫老妻的日常(bushi)
刚回到日本时,及川开始失眠。月亮把天空烧了一个洞,他在那汪积水一样的光里吞药片。小把小把的,橙黄奶白薄荷绿,在胃里化作成片的小舟。他的影子出现在屋子的各个地方,玄关的绿植,客厅的白炽灯,厨房的水槽。他找到一个安详的位置,等到太阳冒出来,把月亮的破口盖住,像是在天空上结了痂。
后来黑尾搬了进来。他枕头上多了一截碍事的肩膀。不过倒也无碍,因为对着天花板数羊的时间也能轻快些。那些虚构出来绵羊跳过了虚构出来的栅栏,最后落在了鲜活的手臂上。他在他的皮肤闻到和自己一样的沐浴露味道,清清爽爽的,像是婴儿在发笑。
没有人知道他的小小症结,及川白日里照常跳脱活跃。俱乐部里执教的工作繁忙,偶尔也有电台媒体的应酬要掺和,镁光灯刷刷地撵着他的影子。他悄声地从演播厅的后门溜出,黑尾的大衣在风里烈烈地刮过。他掷过一颗头盔,及川接过来,偏要跟弹簧似地往后座一坐,颐指气使地点了下一个目的地。摩托车招摇地从电视台的厅堂前驶过,他们的笑声闷在太空舱似的衣甲里,不小心就跟着尾气落在了身后。西装笔挺的人面面相觑,思忖着到底谁才是那个古怪的笑柄。
午夜过了两点,及川小心把对方的手脚挪了角度,方才从软绵的被褥中脱身。年轻的恋人总要先适应一些莫名的怪癖,比如及川一直不理解黑尾要摆出一副用枕头闷死自己的态势入眠;后来这个习惯悄然改掉了一点,只是黏黏腻腻地偏要搂住点什么才有安全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及川倒是不介意拿自己替代了抱枕布偶这些东西,但说实在,失眠的时间里一动不动也太有坐牢的感受。
他懒得和黑尾说这个——失眠和他们热热闹闹的日子比,还是无关痛痒了些。及川抵在阳台的栏杆上,天空暗得发蓝,楼宇错落成参差的礁石,自己落在里头像一头鲸,或者一粒藻。他听见黑尾汲着拖鞋,噼里啪啦地移了过来。他从后面揽住他,喉咙里拖拽着一些没睡醒的倦意,又失眠了吗?
及川不说话,解释一件事情又势必要连轴地讲清楚里面每一段因果每一个词意。他含糊地应了声,顺便不追究那个“又”到底是什么时候确凿的。夜风感了冒似地游荡,黑尾不露声色地挪了一步,熬夜会流失肌肉量。
要当社畜的人才应该滚去睡觉。及川到底觉得这个姿势黏腻了点,先是拍开某些个不安分的手,再语气恶劣地质疑凭什么熬个夜还要和您报备。
黑尾拖长了哈欠,但兴致却像是闹了起来。可是你睡不着的时候不就应该找我吗?难道你是打算夜会情郎?天呐你竟然那么朝三暮四见异思迁。
把狗血台词念成莎翁的语调或许也是个本领,及川试图绷住脸上的表情,发出像叹息一样的嗤笑。连睡觉这种小事也搞不定,及川先生也太没用了。他玩笑似地带过去,连同带过去的还有脚下陌生的故土、自己倒不过的时差、他人堂而皇之的期待。你给自己的压力能压垮一头大象。黑尾懒懒地席地坐下,顺便把旁边的人也拽得坐到地上。看会星星吧。
看星星?他仰头观察了一番东京混沌的天空,含蓄地指出视力不好可以去配一副眼镜。
但是那些没有灭的窗户也很像星星。及川看过去,城市的天际线飘忽得很远,落着星星点点的昏黄或苍白。黑尾很慢地说着,部门的实习生因为出现在实景地图上洋洋得意了一周;甲方的审美堪比动物园的猩猩;赤苇带的漫画家在jump上刊了连载;治又被错认成了侑,但是竟然兢兢业业地演了下去——当然不算“正常”的演下去……
及川睁开眼的时候还歪在沙发上,别扭的睡姿使得每一截骨头像是被拆开又重组一样酸胀。太阳光替代了白炽灯,水槽里泡着几枚鲜亮的苹果,黑尾拎着硕大无朋的喷水壶,植物的叶子晃晃悠悠地弹跳。他说你他妈的就是打击报复,好歹让我睡床上。
后来他们又想了些办法。热牛奶,温水澡,或者医学杂志上可疑的穴位按摩技巧。不太正经的也包括黑尾借来的数学题和物理书(“足够无聊不是吗?”)。他们的白天依然敞亮,只是在黑夜里分享一些秘密的冒险。卧室里会落下一点城市的光污染,及川在和黑尾打赌那些虚构的羔羊到底是黑色还是白色,跳过是篱笆还矮墙。
及川依然失眠,或许有一天他不再失眠。即使他知道爱人也像是没用的药片,是成年人世界里寂寥的安慰。但是当他醒着或睡着的时候他都能切切实实地感知到他拥有唯一的真实。他朦朦胧胧地落入梦乡,听见黑尾在胡诌刚刚编的拙劣故事。猫披荆斩棘地闯到古林,骄傲的雀鸟藏匿在繁密的枝叶里,他们的冒险要穿过交错电缆和地下铁甬道,打败挺着啤酒肚的账单魔王。他们在树影的缝隙里看见透着蓝意的黑夜,那里落下来一粒一粒的、真正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