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令山千叶
*箱根赛前的酒店里
*已交往前提
*重读原作时发现走灰竟然住一间房,遂摸鱼
听到阿走在浴室洗澡的水声,清濑坐在床头,点亮手机屏幕瞥了一眼又按灭,再点亮,再按灭,干干净净的界面上没有任何通知消息,手机上最新收到的讯息是晚饭后和医生联络的简短几句话。等会儿要删掉才好,不能被阿走看见,他暗自想。清濑垂着眼,重复着没来由的动作,莫名地感到一阵不平静,像暗涌的河流淌过心底。
他脱下厚厚的外套,整齐地叠好、放好,明明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情,清濑却做了很久,视线凝滞于手中的衣物上,怔怔地出神。
右腿的伤疤像暗红色的藤蔓,静静地伏在膝盖上,蜿蜒隐入肌肉的内侧,却一次又一次无声地叫嚣着过去的苦难,让清濑感觉刺痛无比。
清濑抚上受伤的右膝,并不感到疼痛,甚至说是毫无感觉。他的伤处冷漠、沉默,连一点回应也不愿意给他,清濑感到这条深红色的裂缝中,藏着自己所有对于未来的畏惧。
最不该是这个时候。清濑放在右膝上的手握成拳,又放开。他轻轻叹了口气,掀开厚棉被的一角躺下,强迫自己闭上眼。快点睡着吧,快点到明天吧,好想跑步......逐渐温暖起来的被褥将他整个人包裹着,清濑的半张脸藏在被子下,但手脚仍然冰凉 。箱根果然比东京更冷,清濑把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想。
他回忆起故乡岛根的冬季,空气寒湿,自从自己受伤之后就变成了不太宜居的地方。雪景倒是很美的,皑皑的白雪覆盖在小山上,从清濑房间的窗户往外看,家门外那条以前经常晨跑的小径也被白雪铺了一地。不过以前每天这么看着,也与别处的雪也大差不差。
对于清濑,很难有什么东西能引起关于乡愁之类的共鸣。过去的事情不必多想,他时常告诉自己,就像几年前他毅然决然地离开家到东京读大学的时候一样。那时候,他几乎抛弃了过去的一切,快乐与痛苦全部都可以不要。清濑偶尔会觉得,自己性格上或许有一些其他人没注意到的、格外冷感的地方。
只有腿上的伤是无法丢弃的,无论清濑再怎么厌恶、忽视,伤痛始终像恶鬼一般蛮缠在他的生活里。这是他自己造成的,他永远也不会原谅曾经那个十六七岁的、深陷跑步的囹圄困境的自己。
此刻此刻,在箱根的夜晚,他却难得地怀念了起来。怀念还在岛根的时候,当第一次被宣告不能跑步时,他坐在窗边看着雪花簌簌落下,心中涌起那种极度的不甘和渴望。
还是好冷,右膝也好像在隐隐作痛。一般来讲长跑选手不该这么怕冷,或许只是心理作用,他这么安慰自己。
浴室传来一声门锁被拧开的声音时,清濑还是没能睡着,他头脑昏沉,翻了个身,不甚明亮的灯光从浴室门缝间投射进昏暗的房间里,不一会儿也熄灭了,一切回归沉寂,只听见木地板上传来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阿走掀开被角,刚钻进温暖的被窝,就被清濑结结实实地抱住。他从善如流地伸出手臂,以一个舒服的姿势把人搂进怀里,好一会儿,两个人都没说话,安静地享受与对方独处的时间,感受对方温热的体温,清濑安心地闭上眼。
白天无论是训练还是做其他准备,他们都和竹青庄的大家待在一起。他们在各个接力点奔波、踩点,制定比赛计划,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阿走感受得到清濑很累,比起身体上的劳累,更难捱的是情绪上的波动,作为队长,清濑也能明显感觉到大家的紧张,除了应付自己的身心状况还要照顾所有人的感受。
“还冷吗?”阿走先开了口,被子下的手轻轻捏了捏清濑放在他腰上的手。
清濑摇了摇头,没说话,往对方怀里挤了挤。
酒店的单人床对于两个成年男性来说着实有点小,必须挨得很近才能睡下。不过好在天气寒冷,他们像两只毛茸茸的小动物挤在一起取暖,干燥温暖的肌肤相贴,并不觉得难受。
枕边的人闭着眼,与自己不同的棕色发丝凌乱地散在枕头上,阿走近距离地看到清濑眼底淡淡的乌青。这是个不好的信号,阿走心中警铃大作,又想起在竹青庄那次算得上事故的闹剧,把大家都吓了一跳。最近一定要让他好好休息才行,阿走暗暗发誓。
阿走的视线飘忽落到另一边,一模一样的单人床上只剩整洁的床单和一床黯淡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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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箱根的第一个晚上,清濑和阿走也是像这样挤在一张床上。
被分到一个房间的事实并不足以令人惊奇。一个月前竹青庄的饭桌会议上,负责安排住宿的阿雪像谈论今天天气真好一样平淡地宣布了这项事宜,没有人提出异议,甚至没有经过众人的商量,整个过程用时不到两分钟。
当时清濑正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一瞬间的安静让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的声音格外清晰。
他停住笔,有点茫然地抬起头:“欸?就这样决定了?”
阿雪白了他一眼:“你不想和阿走住一起?”
“......我不是这个意...”
清濑扶额,话才说到一半,又被阿雪蛮不讲理地打断:
“没有其他人想和你一起住,以上,好了我们得提高效率,下一项......”
“不愧是阿雪学长。”穆萨神情充满崇拜地说。
“......”清濑无言以对,偏过头正好对上阿走的眼神。阿走坐在他身边冲他眨眨眼,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不难发现耳尖和面颊微微发红。
又不是没住过一间房,真是粘人,清濑失笑。
然而当真正到了这一天时,阿走对于这件事的兴奋近乎全部变成了担忧。
“灰二哥,我怕这样会不小心伤到你的腿。”
面对直接忽略另一张床而跑过来和自己挤着睡的清濑,阿走坦诚地说出自己的顾虑。不同于竹青庄宽敞的榻榻米,这张小床实在是太窄了,虽然他自己不介意,但不免为清濑的腿伤忧心忡忡起来。
清濑安静地侧身躺着,把脸埋在被子底下,像没听到阿走的话一样。过了不久,又把被子掀开,探身关掉了床头昏暗的小夜灯,黑暗中让人看不出他的神情是不满还是困倦。
“我没事。”
当阿走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清濑才淡淡地开口:“不用那么在意...阿走......”
“我想和你一起睡。”
阿走有些哭笑不得,这个人任性起来比谁都更固执,更难以改变他的想法,这仅仅是在阿走看来。在其他人眼中,清濑是队伍的优秀领袖,也是最擅长人际调停的团队核心,这样的清濑没有顾虑和软肋,没有突如其来的坏脾气,完美得过头。
但阿走更愿意见到他对自己毫无保留的、最真实的一面。清濑总是对自己撒谎,从来不向他坦诚地告知右膝的状况,总是说自己没事。
比如现在。
“真的没关系吗?刚才热敷过了吗?”
“嗯。快睡吧。”
清濑像是为了安抚一样,凑过去在他唇上留下蜻蜓点水的一吻,换回来阿走温暖无比的拥抱。
“不准骗我,难受请一定要告诉我。”
阿走在黑暗中把他拥在怀里,也阖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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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今晚阿走却没能安然入睡。
清濑就躺在他身侧,呼吸平稳而温热,除了略显疲惫的面容,一切如常。随着流逝的时间而堆叠起来的不安盘桓在阿走心上,敏锐的直觉让他为清濑出奇的平静而不安。
忍耐是一种必备的、基本的素养,对于必须坚持完成漫长的赛程的长跑选手来说是这样,对所有的人也适用。这是一种避免麻烦发生的方式,在阿走过去的认知中,好像只要对痛苦和绝望视而不见,就可以咬咬牙坚持下去。
这样的坚持会将结果导向何处并不重要,他中学时的经历已然证明,忍耐可以躲避大多数问题,即使这样并不正确。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回忆起用完晚餐后,清濑撇开所有人的注意,溜到阳台上打了一个电话。他特地与他们远远隔开,显然不想让人知晓这通电话的内容,隔着玻璃门,阿走在喧闹的人声中盯住清濑的身影。
阿走不喜欢清濑的忍耐,连知晓对方的痛苦的权利都被剥夺,这让作为年轻的恋人的自己感到沮丧。他帮不上任何忙,找不到担忧的存放之处,尽管清濑一再安慰,他也为此而焦虑不安。
简直太失败了,被安慰的对象不该是自己,阿走不知道怎样现在做才是正确的,他甚至开始胡思乱想,或许他们不该相遇,那么清濑就会放弃他的箱根计划......
明天说不定会有医生来看他的腿伤,阿走把这件事默默地记在心里。
“阿走?”
“......嗯?”
“你果然没睡着啊。”
浓重的夜色中,阿走看到清濑冲他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
“在想什么?”
“没什么。”
阿走含糊地回答,虽然他确实在胡思乱想,但不愿把自己的情绪话告诉清濑,他不能再添给清濑麻烦了。
“阿走不像是没有心事的样子喔,”清濑的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扑到阿走的侧脸上,懒洋洋地说,“不过我也没有睡着,我们也差不多吧。”
“灰二哥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我吗。”
阿走的声音在茫茫夜色中沉静而平稳,让清濑联想到幽蓝的海,白色的浪花拍打在礁石上。
他不急不慢地继续说下去。
“能来到这里真是太好了......”清濑没有直接回答阿走的问题,眼睛眯起来像梦呓一般地低语,“能遇到阿走真是太好了,像在做梦一样。”
突如其来的像告白一样的话,让阿走有些措手不及,他忍不住抚上清濑的侧脸。
简直像是被人看穿了心思一样。
“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遇到阿走。”清濑闭上眼,恋人手掌温暖的触感停留在脸上,他脑海里浮现出他们相遇的节点和共度的时光,“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我都很珍惜,现在也是。”
“灰二哥...不会为这样笨拙的我而困扰吗?”
深夜的对话没什么逻辑性可言,但阿走还是诚挚地向清濑袒露心迹,把自己最想知道的一部分问出来。
“为什么这么说?”
“作为灰二哥的恋人,我实在是太差劲了。”
阿走充满犹豫的语气让清濑皱了皱眉,他轻轻握住阿走的手腕,在掌心处落下一个轻柔而虔诚的吻,像雪花飘落融化在皮肤上。
“可是阿走从来不会让我失望,不是吗?没有阿走的话,我现在不可能走到这一步吧。”清濑把语调放缓,一点点解开年下恋人的心结,“阿走很优秀,一直都是,我没见过比阿走更让我心动的人。”
清濑闭着眼,感受到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他微微抬起头,和阿走交换了一个不带情欲的、温存的吻。
“...灰二哥,真是的......是为了安慰我吗。”
阿走蓦地感到鼻尖发酸,收紧手臂将他抱紧,两人额头相抵,亲昵又安谧。
“不是喔。”
“有你在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很安心,”清濑蹭了蹭阿走墨黑色的额发,“这句是真的,不骗你。”
“我当然也会有迟疑的时候,质疑自己是不是不该拉着大家陪我一起跑步,仅仅为了自己的梦想。也会担心自己是不是对未来太不负责了。”
“可是只要阿走在我身边的时候,所有的顾虑好像都消失了。只有你,能让我清晰地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一直以来该感激的人是我才对。所以我呢,现在没有什么心结,只想好好地跑完这一场,和你们一起。”
“阿走想知道的是这些吗?”
今晚的气氛太过静谧,像从透明的盒子外面往里看,阿走的情绪无处遁形,他强忍住流泪的欲望,哽咽地说道:“我不会辜负灰二哥的信任的,绝对。”
阿走感觉自己全身被温暖的洋流浸润着,想说些什么,话语却都融化在嘴边,变成呢喃的絮语。他想,无论是在什么时候遇见清濑,他或许都会义无反顾地跟随他的步伐吧。
好暖和。
“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吧。”
清濑浅笑起来,从被子里伸出手捏捏恋人的脸。
“不过我已经开始期待了呢。”
夜继续流逝。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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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锤咪口嗨的时候明明是个甜段子怎么被我写的如此悲伤(是哪里出了问题??
*拖了好久才写完,希望读者不嫌弃,感谢读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