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匿名短信时,初乔正在关窗户。
外面的雨似乎越下越大了,从窗子里飘进来,到处都是湿答答的,让人无端地烦躁。
事实上,初乔在等电话。无论是谁的都好。但除了那个匿名短信说刚刚看到她老公了,他载着一个女的,女的死了。
初乔跌坐在椅子上,回复问那人是谁,但寂寂无声。
初乔拔打过去那个电话,电话通着,无人接听。
给自己发短信的人应该认识张晓鹏也认识自己,但就算如此,就算目睹到什么,不告诉警察,无端地给自己发这样的信息是为什么呢?
初乔打开笔记本,把电话号码输进去,只显示这是个本市的号码。
房间里并没有开灯,笔记本的屏幕映着初乔的一张脸。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心里,已然开了锅。
除了这条消息,告诉她那个贱人已死之外,她一无所知。她不知道张晓鹏死没死,不知道她将面对的是什么情况。
恨从心底一点点升腾起来,张家,从来没把她这个儿媳妇当成是儿媳妇,就算有什么事,公公婆婆都不会想起要通知她这个媳妇。
会找谁呢?大姑姐张晓鸥和姐夫辛文吗?
初乔的右眼巨烈地跳了起来,她撕下一页书的一个角,贴在眼皮上。
夜太安静了。安静得让她足以回想起很多前尘往事。
初乔遇到张晓鹏时,张晓鹏已是城中浪子,花名在外。
按照有钱的程度来说,张晓鹏算是那些人里帅的。就算不帅,长成天篷元帅样,有钱镶着金边,女孩们也都乌泱乌泱地往上扑。
更何况还能在在人堆里挑出来几分帅。
但最开始,初乔是没想沾这荤腥的。
初乔服装学院毕业,梦想着做可可·香奈儿那样名垂青史的设计师。人也挺拔清高着。
初乔和艾大莉一直不同的一点时,艾大莉总在热腾腾的生活里,初乔则一直生活在云端。
当然,这与物质无关。与幸福无关,有关的,是经历。
艾大莉从小父母恩爱,艾大莉动不动就当众讲一段她被父母喂了狗粮的事。
她说:“我爸我妈,吃个饭,都能来个四十秒对视,我的妈哎,你们说我那饭怎么吃?
我喊我妈,妈,我手割破了。我妈瞅都没瞅我一眼。
我爸说,哎呀,我这手长了倒呛刺儿,我妈立马放下油锅过来看,然后两人还关门进屋……我不负责油锅我家就点着了!”
艾大莉从来不知道她讲这些话时,初乔心里的感受。
初乔四岁跟母亲嫁给了这个叫赵实之的男人。
男人在一个皮鞋厂里做统计。
初乔一直对这工作的理解是数皮鞋。
初乔一家是后搬到福厚街的。
那时,初乔刚刚上幼儿园大班。整条街上的人并不知道初乔是赵实之的继女。
彼时,初乔还叫赵乔乔。她有能力改名字时,便改成了初乔。
艾大莉问过为什么改叫这么特别的名字,初乔说:“设计师,总得特别些,人才能记住!”
没人知道初乔的意思是人之初,重新来过的意思。
那时,初乔一家人也还像个正常人家,父慈母爱。只是,房子小,小小的初乔偶尔会在夜里被一些声音吵醒。
那是野兽般的喘息和撕扯声。
初乔害怕极了,她把被子拉到头上,全身缩成了个球,直到被捂得全身都是汗。
她隐隐地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事,却不敢跟老妈讲。
白天,看着爸妈面无表情地吃饭、上班,她就以为自己又做了噩梦。
只是,那时,她并不知道,真正的噩梦还没开始。
母亲和继父的感情并不好。
赵实之总是会压低声音对初乔的母亲说:“你别总是摆出高高在上那副德行,当初不是我瞎了眼收留了你,你们娘俩睡大街了!”
每每这时,母亲并不争辩,但初乔看得出母亲的眼神里是瞧不起。
她越是这样就越激起初实之的愤怒。愤怒的结果就是,晚上,那种撕扯与反抗的程度会更加巨烈。
电话打断了初乔的回忆。她抓起手机时,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喂!”
“我在家里,你赶紧过来一趟!对了,带套干净的衣服!”打电话的是张晓鹏。
从他说话的口气听,他没事。
初乔的心忽悠了一下,提到嗓子眼,又落到了心里。
手机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里,半晌,她划开手机,输入了一个记在心里的名字,输完,并未拔打,盯着那号码看了几秒,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删掉。
手机屏幕黯淡了下去,初乔想着要做些什么,却又似乎想不起来似的。
手机屏幕忽地亮了,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屏幕上标识是张晓鸥。
电话再次接通。没容初乔说一句话,声音劈头盖脸地冲到初乔的耳朵里:“你能不能有点用?当张晓鹏为娶你连腕都割了,现在怎么了?现在连个男人都拴不住,让他成天在外面找女人,你母鸡不下蛋也就算了,怎么连伺候男人都不会吗?”
张晓鸥从来都是这样,说话像是扔刀子。
他们张家的人都是这样,知道你哪疼,就往你哪捅刀子。
初乔像是横了心,说:“我是没本事,倒不是没本事让男人睡好,是没本事有个可以仗势欺人的家庭。
张晓鹏在外面乱搞,我这个当老婆的没一哭二闹三上吊,你这个当姑姐的倒来指责我,你们也太搞笑了吧?”
也许是初乔从没在张家人面前大声说过话,初乔突然提高嗓门怼了张晓鸥,张晓鸥急了,口不择言:“我跟你说,你老公酒驾,死了人。我老公去顶包,你赶紧过来!”
初乔冲口而出:“姐夫去顶包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跟姐夫终究是你们这个家里的外人,出了事,祭出我们,你们为救弟弟,为救儿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初乔说了“我们”,她想,那个辛文倒真是,一个大男人娶了张晓鸥这样的女人,天天给小舅子擦屁股,真是白活了。
自己不也是白活的?
挂掉电话,初乔给自己倒了杯红酒,轻轻摇晃着,一口干了进去。
她对自己说:初乔,你的人生活得未免太憋屈了,现在开始,能快意恩仇吗?
初乔清晰地记得一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夜。
张晓鹏醉醺醺地从外面闯进来,衣服、领带都落到了地毯上。
初乔弯着身子拣起来,她看到他的衬衫上有口红印,她假装什么都没看到,拿了干毛巾递给他。
张晓鹏把毛巾砸到初乔的脸上。他说:“你别摆那张寡妇脸看我!”
初乔弯腰拣起毛巾,立在那,她想,家里的灯实在是太暗了,明天要找人来统统换成亮的,雪亮雪亮的才行。
张晓鹏起身歪歪斜斜地走到初乔面前,说:“咱俩……离婚吧!”
那一刻,是初乔又一终身难忘的耻辱时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腿一软,双膝跪地。她竟然给他跪下了。像许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
张晓鹏也没料到初乔会是这样的反应,他往后退了一步,他说:“你就这么舍不得我?”
初乔的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不离婚!”
张晓鹏一脚踢过来,初乔倒在了地板上。
地板又潮又冷,许多记忆的片段闪现在初乔的脑子里,她不停地打哆嗦,她反反复复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不离婚!”
张晓鹏冷笑了一声,说:“你去照照镜子,你去照照镜子里你那张死人脸,初乔,你不跟我睡,你不给我生孩子,你占着茅坑不拉屎,你这样,有意思吗?
你看看你这副德行,这副窝囊样,我说离婚,你要站起来就走,我还敬重你点,你居然……跪了!妈的,你是不是离了老子就找不到男人干你?”
泪水不停地往外涌,脑子却是木头一样的。
“那好,不是不离婚吗?那你陪老子玩,老子玩死你!”
初乔被拉起来,像一块轻飘飘的布,像初乔手下摸过的面料,她变成了那块待剪裁的面料,被人一抖扔到床上。
衣服被那个禽兽粗暴地撕掉了,窗外一个闪电,照亮了整个房间,床的对面是面大镜子,那是张晓鹏一定要安的。
此刻,初乔看到自己雪白的身体,黑发像一匹黑色的绸缎一样披着,胸前的圆润像两座小小的坟丘,她轻悠悠地说:“晓鹏,你不好好爱过我吗?”
雷声响了,盖过了她的声音。或许那个男人根本就是听到了,但他不想提爱不爱的事。
他说:“老混蛋怎么睡你,你都给我学一下!”
初乔伸出手,手起手落,张晓鹏的脸上落了个巴掌。脆响。
张晓鹏像个狮子一样把初乔压在身下,两只手死死地钳住初乔的两个手腕,疼,很疼,他咬她的唇,他咬她的胸,他完全变成了禽兽。
他说:“你不是嫌老子脏吗?老子告诉你,外面的鸡都比你干净,被老家伙玩残了玩废了,老子当宝一样把你拣回来,你还真当自己是圣母娘娘啦?”
初乔很想自己像那些小说一样,娇弱地晕过去。可是,她清醒着,她的每个细胞都清醒地感受到他的侮辱。
她听到自己说:“晓鹏,你说你不在意,你不在意……我才嫁给你的!”
泪水只剩了一滴,落到枕上。
那个男人大概是折腾累了,睡在她身边。一只手还搭在她的身上。
她起身,全身的骨头都像要折了一样。身上每个疼痛的地方都会在白天变成青紫的一块一块,她要化好妆,穿高领衣服。
她并没有急于穿衣服,就那样赤条条,她站在窗前,窗外雷雨交加,窗内,她点燃了一支烟。
她想,不离婚,那是她的底线。至于为什么不离婚,她没有细想。
小三要上位是吧?好吧,那就打一场战争吧!
初乔转身看了一眼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张晓鹏,披上睡袍,系上带子,从容走过去,拿着他的手机,抓住他的手按到圆键上。
手机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