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人鱼花菜
处理完年终账目计算,夜已经深了。一郎摘下耳机,听到屋外弟弟们还在压着声争执着什么。
餐厅的灯还亮着,是每到期末都会出现的特定场面。两人伏在餐桌,二郎闷闷埋头,听着弟弟一步一步的讲解不停动笔计算;三郎讲题讲到咬牙切齿,为了不打扰到工作的大哥而压低的音量里,流畅的公式讲解的末尾还夹杂着点笨蛋之类的小小声的抱怨,却还是会因为二郎过于荒诞的提问和完全没听懂时地叫停拌起嘴来。这样的拌嘴短暂又频繁,困顿疲乏催着某一方尽快妥协,然后又回到讲解,提问,埋怨,拌嘴这样的循环。压抑的短暂争执中,两方难得一见的忍耐让临阵磨枪的补习氛围达到一种意外的平和。一郎有些感谢高中频繁的考试为弟弟们创造的“被迫的”相处。
他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打工,奔波,应对挑衅,最多的还是为那点可怜的钱不停得发愁。那时候的生活,每一天都充满完全不确定的挑战,突然被长期工辞退,医药自负的工伤,寡不敌众的围堵,还有各式各样的意外。考试这样的被同龄人高度重视的事,往往不得不被排在几乎最后。人生就是这样截然不同,有人晚上在校服内衬绣暗恋对象的名字,有人连夜在洗校服领口的血渍。这就是不良吧?缺课,打架,成绩差,被编排了许许多多“传说”的不良高中生。
学生时代里也有过一两段平和又珍贵的时期。和空却一起的Naughty Busters时期,初尝伙伴,义理,少年的热血不再沉寂于钢筋水泥和皱巴巴的纸钞中。一起流过血和汗的赤诚的友谊,破碎后也就更极端的苦涩。好在有人陪他把碎了的梦扫了扫,带他进入了另一场短暂的美梦。他还记得自己发现眼泪沾湿了左马刻的皮夹克时可笑的慌张,记得在憧憬的前辈抹去自己唇角的泪珠时,太近了,急促的鼻息撞碎了烟雾,本就紊乱的心跳,模糊不清的对视和朦胧的心思在无处退避的距离里胡乱喷薄,他们都是主动方,那是个单纯笨拙,带着烟草味和眼泪的吻,似乎还带着前辈的笑。仅仅是唇与唇轻轻啄碰分享了温度和味道,一郎从那时决定这辈子绝不碰烟,因为他惊觉自己已经对那一点点莫须有的尼古丁上瘾。
The Dirty Dawg的时代,的确是最好的时代。
战斗,演出,四个人的才能碰撞出制霸的力量,从未流逝的胜利让理想再度被一郎紧紧攥在手心。在事务所的空闲时间里,寂雷先生会指导他拾回一些书本功课,不仅是为了rap更好的词作,但也不是为了更多的什么。一郎自觉不是读书的好材料,从前错过了太多基础内容,许多较为基础的题目也需要苦作许久,那时就连平时吵闹的乱数也会乖乖带上耳机安静坐在一边。
许多咬笔头的时候,都只有左马刻会凑来坐在他对面,似懂非懂得看看题目,也不管写没写对,就擅自突然揽过苦想许久的刻苦高中生,说着“很厉害啊,一郎连这种题都会做”的话,硬是把人带出思考,掏一罐冰镇可乐和一听啤酒叫一郎陪他一起休息。可乐被塞进还握着笔的一郎手中,罐上的水珠滴在尚未完成的题本上,来扰人的前辈便会也湿着手顺势把题本推开,留两三枚湿透书页的指痕。若是此刻寂雷和乱数在场,也不会拦着左马刻作乱,同样会劝着一郎休息完再来学。结果便是题本基本上每隔几页就会留下几枚风干后皱皱的椭圆水痕。不过等可乐见底,左马刻还是会待在一郎身边,看小孩继续埋头勤学苦干,就算无事可做也不愿走开。打扰完自己的左马刻似乎又带着点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会掐灭聊天时未燃尽的烟,易拉罐碰撞桌面也控制得轻手轻脚,有时便直接浅眠在旁边的沙发上,等一郎题本做完,洋洋一伸懒腰,起身又是揽着人出门一起吃晚饭。
晚饭散步归途的终点往往是事务所的天台,左马刻甚至专门置办了张旧沙发和跛了腿的小茶几。初夏的风吹干了透湿的前襟,吹干了从易拉罐滑下手臂的水珠,吹散了地上的烟灰,啤酒和可乐的气泡在碰杯时交织在一起,随那些被道出的过往曾经一起跳跃消散在灯火灿烂的夜晚。一郎喜欢在左马刻微醺后追问前辈的乐意讲的那些传奇经历,在对方夸张的比划中一起开怀,也会在对方谈及到灰色往事时静静靠在左马刻肩头,少年的发蹭在前辈的侧脸,似乎是一种特有的安慰的方式。就算已经靠在一起,却仍然难以控制得想要不断贴近的距离,便也有鼓起勇气推开对方手中的烟擅自索吻之事。自那次之后,一郎再没在前辈面前流过眼泪,倒是左马刻,总是借酒,借夜,逆着整座城市的光为他打掩护,藏匿从未夺框的泪水。那些都是一郎无法忘怀的平凡普通的夜晚,他们在音乐里,言语里,酒水与香烟中捡拾彼此的碎片,拼凑起完整的灵魂。那时候的感情还渺小幼稚,短暂的热浪还不足以让一郎在他对左马刻的感情中找取崇拜与理解的平衡。他没想过这场好梦的终点也有一场意外在等他,也没想过总是吹散他们烦恼的夏天的风,也会吹散他们自己。
思绪刹车于此。本只是一场关于自己的学生时代的回忆,没想到多数的片段都是那些不愿再提及的感情。迟早会和那段回忆彻底告别,一郎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