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关机――
#不知道为什么文风变了,有点把握不了可能ooc了,致歉
下雨了。
研磨带着兜帽,揣着口袋站在敞开的大门前,掉落的雨滴接连成一道水帘,风灌进来,无孔不入的,有点冷。
啊。
今天是休息日,公司里没有人,他忘了文件在办公室。因为住的近,于是也就没有麻烦秘书,自己走路过来取。
来的时候万里晴空,天气预报说最近一周都是大晴天。
孤爪研磨默默掏出手机再确认了一遍。
这会倒是变成下雨标识了。
公寓离公司很近,下雨天带上兜帽跑回去也没什么大问题,但是今天的雨太大了,可能光是走出这道水帘门,他就会被浇透。
所以……
研磨犹豫着掏出手机,翻出通讯录,迟迟没有按下拨通。
孤爪研磨轻轻叹了一口气,暗灭手机揣进兜里,低头拉紧了兜帽。
然后脑袋被按住。
“你是不是想冒雨跑回去啊?”
声音从头顶抛下来。
研磨顿住,轻微挣扎着抬头:“小黑?”
黑尾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空闲的那只手淋着一把湿漉漉的伞,他半边身子撒满了灰黑色的雨点——他显然是跑过来的。
“你看到了。”研磨松了一口气,挣脱黑尾的手掌,将脑袋从兜帽里挤出来,缓缓靠过去,“那……走吧。”
“啊——”黑尾甩了甩雨伞上的雨滴,冲着瓢泼雨帘撑开,“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又打算像初中那次一样——”
黑尾顿住了。
研磨险险停在雨帘前,是再有一毫厘的靠近就会被水汽晕湿的距离。
黑尾站在他身旁,目光空空地落在模糊的下着雨的街道上,他明白他此时最正常的反应应该是开个玩笑盖过去,然后他们就会打着伞,并肩,在磅礴大雨里笑着聊着些有的没的,去公寓旁侧的超市买好今天晚上做饭的食材,然后悠哉悠哉一起回家,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是他连扭头去看研磨都做不到。
他祈求研磨不要记起,祈求这个CEO早早在繁忙的工作里将那一次事故遗忘,但是,沉默的,停在雨帘前一动不动的孤爪研磨,却很不给面子地应答了一句:
“啊。”
黑尾扭头看他——这是无法遏制的本能动作。
研磨略微低着头,没有看他。
啊。
黑尾想。
原来他们都还记得那场雨。
*
那是初中的时候。
天气预报失灵了,上学的时候万里晴空,放学的时候瓢泼大雨。信着天气预报的大多数人都没有带伞,走廊前挤成一场灾难。落出去的可怜的少年干脆带上兜帽义无反顾地跑走了,离家不远的学生一咬牙,下饺子一样,也稀里糊涂地也冲出去了。这是空前盛大的淋雨活动,少年做什么都傻乐,淋着雨笑的也开心。
黑尾铁郎一放学就挤开人群冲到了研磨的班级走廊,刚好走出教室带上兜帽的研磨吓一大跳,问他干什么,黑尾少见地支吾两句,说怕你没带伞就冲出去了。
“我不会。”研磨顿了一下,“我不喜欢跑步。”
“啊。”黑尾应了声,随后下意识加了一句,“也不可以冒雨走回去。”
“嗯,我……”研磨想起什么,扭头去捞书包,费力捞了半天,黑尾忍不住要开口问他是否需要帮忙时,研磨终于掏出了一把伞。
“我带了伞。”他说。
黑尾愣住了。
“小黑没有带伞吗?”
研磨慢慢打开了束缚着伞面的条带,轻轻晃着打开了伞,不经意地垂下眼眸,
“我们共伞吧。”
*
伞很小,本来是只为一个少年准备的,现在要挤下两个人,其中还包括一个营养好得过头的一米八的初中生。
他们在雨里走得很慢,怕鞋底的泥水溅到裤脚,怕呼啸的狂风将伞面吹翻,怕边缘的水滴落在对方的肩膀,于是黑尾铁朗打着伞,研磨负责往里靠。
不应该这样沉默。
研磨的头发有一阵没剪了,长过了正常的长度,他没有带头绳的习惯,只能让它晃晃地垂着。
黑尾略微偏头,只敢在他视线被发丝遮掩的时候悄悄看他。
不明晰的,朦胧的,鼓动的,悄悄膨胀的。
他那个年龄分辨不清的感情。
男孩子之间正常的打闹已经越界了,在黑尾握住研磨的手腕防止他过度沉迷游戏时,在黑尾拿起小勺给生病的研磨喂药时,在黑尾为研磨解开自己手机的指纹锁的瞬间不经意手指交扣时,又或者,在上完体育课之后,研磨磕磕绊绊朝他走来,一个脚下不稳,狠狠摔在他怀里半分钟时。
他的幼驯染知晓吗?
黑尾铁郎先害怕了。
他们走着,在喧嚣的街道往前走着,在避让着水坑的曲折路线里走着,在打闹着冲进大雨里疯笑的人群中走着,步子很大,却很慢很缓,就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异色。
研磨第三次踩进水坑的时候,黑尾停下脚步。
研磨低头看着自己满是泥水的裤脚。
黑尾轻轻捏住他一片衣袖:“跟着我走吧。”
于是借口跟着他走,借口避开汹涌的人群,借口避开无处不在的水洼,他们的手指像无意生长的树枝一样相接。
然后车子呼啸驶过。
黑尾铁郎下意识揽住研磨,险险避让着躲开。
朦胧的水汽晕湿了视线,研磨费力地避让那些水洼,此时有些略微的气喘,他们要尽快赶回去,伞太小了,仍有各自半边身体湿透,他们步子不经意赶大了,此时才稍稍停歇……
他抬起头。
伞,雨帘,黑尾铁朗的外套。
可研磨的视线里只剩下这三样东西。
“啊抱歉,研磨,躲得太急了,有没有……”
“没有。”
黑尾堪堪压住话头,被迫正视对方抬起的眼睛。
太烫了。
黑尾铁郎这时才意识到,他的掌心仍然贴在研磨的腰际。
那时候仍是黑发的、年幼的研磨,大抵辨不清黑尾眼底无法隐藏的感情,但他正视那份滚烫的时候,双眼要被灼伤。
难自禁的,沉默的,对视着的,没有偏移的。
研磨的发尾湿了,半边身体也湿了,他的脸颊是湿润的,嘴唇也是湿润的。
脚下是凌乱的,泥泞的,眼前是暗沉沉的,像酒精悄悄流进血液了。
黑尾铁郎落下眼睫,难以遏制地低头靠近。
“我们跑吧。”
可研磨的目光却干燥、清醒。
“天要黑了。”
天要黑了。
他从混沌中清醒过来,甚至紧紧咬住了自己的舌尖,他拉开安全的距离,假装无事发生,在一阵一阵滚躺着发黑的视线里将目光一寸一寸移向远方。他耳根发烫,心尖发烫,他从没这么庆幸天空的暗沉,谢谢这场雨,磅礴灰暗,孤爪研磨什么都看不清。
“好……跑吧。”他说。
跑吧。那就跑吧。
逃走吧,藏起来吧,做一个胆小鬼吧。
逃跑吧,收掉雨伞不管不顾地逃跑吧,摔进雨帘或者摔进泥坑吧,闹一场吧,狠狠地、惊愕地、无所预料地,将未曾发生的将要发生的一切都忘记吧。
他们湿漉漉地、气喘吁吁地跑回了家,雷鸣恰巧落在黑尾关门一瞬的身后,惊的一声响,将他浑身泥蒙蒙的水汽都震落在地。
他只差一厘米就要触碰到研磨的嘴唇。
他只差一秒钟就能藏住所有的感情。
*
他的猫咪在雨天里跑走了,但也许是出于一些怜悯的心情,第二天上学,他们仍然走在一起,当做无事发生。
黑尾铁郎从此闭口不提。
他们继续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周末去对方家尝对方母亲的手艺,然后一起打游戏或者排球。比较好的季节,譬如,夏天会去钓鱼——即使很难钓到,而冬天一搬不外出,只在院子里堆雪人。雪总是薄薄的一层,堆不起多高大,随着年龄增大,堆雪人也渐渐变成打雪仗,但不变的是最后的活动——最后总是,或在研磨家或在黑尾家,吃一顿热腾腾的晚饭。
他们仍然生活在一起,潜移默化地带上对方的影子,潜移默化地穿插对方的生命。去同一所高中,仍然打排球。黑尾先毕业去了大学,研磨也紧随其后。黑尾找到了喜欢的稳定的工作,而研磨转头当起了CEO。逢年过节,他们还要聚一聚,亲密无间地像一家人一样一起吃饭,再之后,工作调动和公司发展的原因,他们到了一个城市,于是他们理所应当住在一起。
黑尾铁朗搬进孤爪研磨的公寓的那一天,研磨为了所谓接风洗尘的一顿饭险些炸了厨房,从此公寓里少了一份外卖盒子,多了一条黑尾尺码的围裙。
好像什么都没变,好像只是忘记了一场暗沉沉的雨,他们依然生活在一起,做彼此最好的朋友,做对方唯一的幼驯染,然后做同居的室友,做工作上的合作伙伴,甚至互为家人,是一段理想关系发展到顶端的存在。
但只是忘记一场暗沉沉的雨,他们不做恋人。
黑尾铁朗关上熟睡的研磨的房间门,替他收拾好第二天出门要用的伞,然后在鞋柜前静默了半分钟。
成年人不挤狭窄的伞,成年人不跑泥泞的路,他们开车,或者打着伞在雨中保持安全的距离,仿佛一切欲望在岁月里平息,一切火焰都销声匿迹,往事不必再提。
可黑尾铁朗不敢去看研磨的眼睛。
*
但是,但是他们,都还记得那一场雨。
研磨记得黑尾眼睛里滚烫潮湿的情绪,记得他撑着雨伞的手指颤抖的模样,记得自己那一瞬间被迫面对自我的惊慌,灰蒙蒙的街道仿佛惊起了一片遮天的乌鸦,他躯体丧失动弹能力,心却怦怦跳动着准备逃跑。
谁在试谁,研磨无法思考。
他于是说,我们跑吧。
跑吧,跑吧。
淋着雨逃跑。
让奔跑的气喘成为心慌的借口,让落在脸颊的雨滴掩盖潮湿的眼睛,让彼此都发泄,都冷静,给第二天重归于好的契机。
他们年幼时,他们不敢越半步雷池。
*
成年的孤爪研磨将外套拉链拉到了顶,他盯着黑尾举在半空中的伞,将下巴埋在衣领里。
黑尾握着伞柄的手指仍然颤抖,他们没有走出大门,他们仍然在高楼大厦里,在钢筋混凝土的干燥的庇护空间里,他却好像十多年前一样,被暗沉沉的雨帘晕湿了外套和眼睛。
好像重新回到了那一场雨,连呼吸都带着泥尘味道的水汽。
黑尾不敢说话,像等待一场审判的降临。
“阿黑。”
研磨闷闷地转过身来,他的眼睛干燥,透明,比十多年前更沉淀了气息,可本质上还是没什么变化,
“现在我们有伞。”
黑尾铁朗静默半响,怔怔地看着他。
“我们不用再跑了。”
轰——
于是像十多年前一样,一道雷追着他声音的尾巴降下来,震落他满身所谓干练沉稳的伪装,他们一下子回到了初中的那场雨,脚下泥泞,人群疯笑,他们在其中慌忙曲折地找路,他们触碰禁忌的端倪,他们在暗沉沉的雨帘下望见对方的眼睛——或干燥或潮湿的,滚烫的却只烫伤自己的眼睛。它们惊慌着,无法遏制着,情难自禁着,让年轻的心无法承受地跳动着,而今他们二十多岁,他们悸动却不必惊慌,他们不必再慌张逃跑。
黑尾铁朗捏着伞遮住了天光,雨帘稀里哗啦猛烈地砸落在伞面上,他们视若无睹,他们不在害怕狂风暴雨将天地都掀塌。
他靠近研磨,靠近那双干燥的,却静静燃起火焰的眼睛。
他们继续了那个十多年前未能完成的,仅差一厘米就要完成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