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者:硯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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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德田秋声老人对我说:“若是红叶山人还活着,那你们想必会被他所宠爱吧。”红叶山人去世的明治三十六年,也就是我虚岁十八岁的那年,距离我开始进行文字工作还有七年的时间。明治三十三年,若非红叶山人英年早逝,只怕我也会登门拜访,想要成为他的门生。但我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能如同秋声老人所说的,被红叶山人疼爱。我与山人都是在东京下町长大,所以大约会与他聊得来,但我们又都拥有江户人共同的弱点和短处,所以会毫不客气地看透对方心里的一切,然后相互用辛辣的语言让对方沐浴在痛骂之中吧。但我并不是同山人一般,一生始终作为江户子度过的人。正因为是江户儿,所以我也有不少反江户性的地方,所以若是我最终惹得山人不快,只怕会被扫地出门。秋声老人曾说:“其实我比起红叶更加敬重露伴,但因为有些怕露伴,所以最后入了红叶门下。”虽然同在红叶门下,在这点上镜花则与秋声截然不同。此人从心底崇拜着红叶。在红叶去世后,镜花每日洗完脸吃早饭前,都必定要在旧师的相片前跪拜,从不曾懈怠。也就是说《妇系图》一文中所写真砂町的老师,其原型便是红叶山人。有一次秋声老人说“红叶也不是那么伟大的作家”,同席的镜花便愤然殴打秋声。这件事我是从当时与他们二人同席的原《改造》社长山本实彦那里听来的。的确,若是镜花,是能够做出这种事来。我若入了红叶的门下,那么也必定会被镜花打上一次吧。镜花和我的年龄差异虽大,但如他那般拥有旧气质的作家恐怕不会再有。明治时代被称为“红露”时代,便是因为红叶、露伴这两位大作家分庭抗礼。爱护老师的镜花仿佛也因此对露伴抱有一种异常的敌意。前些天我说起露伴的话题,我虽记不清了,只知道他大概说出了“那个豪杰风的男的”这种意思的话,我想镜花对老师的偏袒之情,也可以从此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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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红叶去世的明治三十六年,春季时五代目菊五郎过世,秋季时九代目团十郎过世。正如同在文坛“红露”齐名,在梨园里他们二人被称为“团菊”。所幸他们是在舞台上演出的人,才让我得以有幸见到这两位巨人的面容与声音。但身为文豪的二位,因为时代略有相差,没能见上他们一面的人相当之多。而生活在砚友社风光无限时代的作家,如岩谷小波山人,我则曾经在大正时代、在有乐座进行某一次试演的时候经过小山内薰的介绍,在廊下与他站着交谈过。山人说了些初次见面的寒暄之后,说道:“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个很高的人呢。”可是我我们站在一起,山人却比我高了许多。我作为《少年世界》的爱读者,与小波山人一样都喜欢江见水阴,但从那以后却再没找到机会相见。我听说小波山人去世的时候,曾说:“江见,我先行一步了。”因为那个时候水阴尚且在世,所以我至今都在想若是他们能够见上一面该多好。我寄宿于《中央公论》社员麻田在本乡西片町的家里二楼的时候,也曾经通过泷田樗阴的引荐见过小栗风叶,交谈了短暂的二三十分钟。与露伴、镜花、秋声等在昭和时代也仍旧活着的文豪不同,我仅仅只得见一两面的作家除此之外,还有鸥外、敏、鲁庵、天外、泡鸣、青果、武郎。漱石在一高教英语的时候,当时属于英法专业的我还记得自己在走廊或是校园内行走时遇见他行礼的事情。但我想这种程度并不能够让漱石记得我,虽然遗憾,但也没有其他能够与他言笑交流的机会。我成为帝大学生的时候,因为电车只通到本乡三丁目角处一个叫做“金安”的地方,所以漱石一直都从那里开始乘人力车,穿一件上带双龙的大岛和服,在青木堂前停车买一包烟。他的身姿如今都历历在目。直到漱石进入朝日新闻工作前,我常常觉得让他做一位大学教师实在是太过奢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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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在京桥的大根河岸附近,有一家镜花十分中意的鸡肉店,镜花、里见、芥川和我常常四个人一起去吃鸡肉火锅。我十分健谈,吃东西的速度也非常快,在大家一同围坐在火锅边的时候,我常常习惯在东西还没熟透的时候便把吃的捞起来吃了。镜花注重卫生,所以十分反对我的这种行为,若是没有煮透的东西他绝对不会动筷去吃。最后镜花和我一起吃火锅的时候,东西都被我吃掉,镜花则根本没有吃东西的闲暇。镜花因为拥有了多次被我这招所害的经验,所以总会预先警告我:“这块地方划给我。”然后在锅里划上一条分界线。但有时候我说话入了神,一个不小心越过分界线,等到镜花意识到,说“你这家伙,那里是我的”的时候,总是为时已晚。这个时候镜花便会露出一副说不出话来、困扰内疚的神情。我虽然也觉得抱歉,但又觉得他那副神情很有趣,所以有时我也会坏心眼地故意去吃。也是在这家鸡肉店里,芥川看见镜花盘腿坐的时候,说:“江户儿可没有会盘腿坐的。”正如众人所知,镜花虽是金泽人,但平素行事却总喜欢装出江户儿的风范。我和芥川对于镜花是一位大作家这件事不存在异议,对他一点也不像是江户儿这一点也没有异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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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出身东京的作家,大多因岛崎藤村性格与人不合,所以多对他见而生厌。在我所知道的人里,荷风、芥川、辰野隆等人都是如此。漱石则虽然没有写得十分露骨,但仿佛也相当讨厌藤村,这在《春》的评论中所写的内容中便可以看出。而最不客气骂藤村的便是芥川,芥川是个很少会写别人坏话的人,所以肯定相当讨厌他。虽然只写了一次,但他总是在嘴边把藤村叫做“那家伙”,我大概也听过几次。这么说来我也虽然不如芥川一样从正面写他,但也记得自己偷偷写过几回。作家们是动用自己奇妙嗅觉的人,我大约也嗅得出藤村讨厌我,并且多少在意。而藤村想必也感受到了,我这边更心知肚明。但是藤村又有十分狂热的粉丝,我的旧友中,大贯晶子便将藤村视如神明一般。他和我们一样都毕业于东京一中,但他出生于多摩川另一头河岸的沟之口附近,所以也可以说他不是东京人。正宗白鸟则大约知道我讨厌藤村这件事,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说给我听,数年前我与他在热海的翠光园相遇的时候,他说自己重读了藤村的作品,感觉那是最令他感动的文字。
(以下略)
原文:「文豪とアルケミスト」文學全集
Ⅴ マゾヒストにして王様
文壇昔ばなし 谷崎潤一郎
只可惜没有全文。希望以后能够有机会读到。
恐有错漏。